【记】苏州博物馆贝聿铭的一部自传

　　香山饭店是贝聿铭探索现代建筑语言的第一次实验蔡川摄

　　与20多年前设计改革开放后的第一座饭店相比，贝聿铭在苏州博物馆项目上有了更大的自主性。但是，他面临的问题也更复杂。如果说香山饭店是要提醒一心迈向现代化的回望传统，那么在传统如盆景一样点缀的现代城市背景下，重建和复兴的含义更模糊。

　　在贝聿铭眼里，苏州离上海虽然只有八九十公里，不过和上海比起，还很传统很保守。很多人还活在明清时那种理想的生活里，那是苏州的黄金时代，直到今天提到当年的大画家大诗人，苏州人还如数家珍。他清楚，与拙政园一墙之隔的苏州博物馆是个文脉主义建筑，当地政府想要的也是建筑文脉。在这个项目上，我有机会将历史古迹融入21世纪的背景里，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至于用材就毫无悬念了，我选定了灰泥石材。而颜色则是灰白结合。尽管如此，贝聿铭想在苏州寻找的，是如何在如今林立的摩天大厦和真正的文化根基之间架设桥梁，是对传统的升华。从表面看，苏州博物馆更像是一个现代建筑几何造型，片状山石，钢结构，都不是传统语汇，而有传统意境。苏州博物馆已经建成10年，关于这座博物馆本身，也关于它所开创的路径，至今仍有争论。

　　某种意义上，苏州博物馆项目是最接贝聿铭建筑理想的。他一生坚持现代主义，但在进入这一领域的一开始，就试图要超越早期现代主义的白板理论。在哈佛读书时，他曾打断格罗皮乌斯的讲课，争论说，际风格不应该消融世界各地的不同风俗和特色。这位现代主义建筑的创始人回答说好啊，那你证明给我看。贝聿铭提交了他的上海艺术博物馆方案和模型这是一座两层楼的建筑，有好几个凉亭，还有淙淙流过茶园的溪水。他解释说，他的博物馆不同于西方模式，因为艺术在社会所起的作用是不同的当你想到方艺术时，你所考虑的是截然不同的事物。那是非常隐秘的玉石象牙陶瓷都是这样的，甚至画卷也不例外。无论其长短，画卷是从不摊展开的；它们总是束之高阁，只有特殊场合才供人一饱眼福。因此，你不会在一座庞大的希腊式或罗马式复制品展示这种艺术。因此，观看展览这种艺术的环境必须区别于我们的西式博物馆。

　　苏州博物馆室内蔡川摄

　　林兵说，贝聿铭是从一个馆长的角度入手设计苏博的。香山饭店对他打击很大，做好了以后就扔在那儿了，管理得一塌糊涂。博物馆也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藏品不佳，没人去看。从这方面说，他很在乎为留下一个好的文化建筑，同时也很在乎建筑建完之后的生命延续。林兵告诉我，贝聿铭请美大都会博物馆前亚洲部主任屈志仁James Watt，还有上海博物馆时任副馆长汪庆正，再加上前苏州博物馆负责文物的馆长，一起商量苏州博物馆应该展什么。讨论的结果是，将明清工艺作为未展示方向，而且只做文物展陈，不做历史展陈。以前设在忠王府里的老苏州博物馆的展览，是从远古时代开始谈起，其实跟苏州关系不大，明清才是苏州文化的高峰期，尤以工艺为代表。

　　贝聿铭还提议设立一个当代厅，他说，苏州所有西都是过去，也要面向未，通过这样一个台请大艺术家做一些跟苏州有关的艺术，同时推动苏州艺术的发展，也能提高博物馆的际地位。他请三位际知名艺术家做开幕展徐冰赵无极蔡强。林兵记得，当时连赵无极的画进时的通关，都是贝氏事所帮忙弄的。

　　苏州博物馆宋画斋蔡川摄

　　如今的苏州博物馆里总是游人如织，既是看展品，又是逛园林。或者说，博物馆建筑本身就是其最大的展品。我们从大门进入前庭，之后是主展馆，连接着一个露台，可以从这里观赏的池塘和花园。经由曲曲折折的人行步道，路遇一个八角形茶亭，又可以到达西两翼的展馆。每一个展馆体量都不大，正适合明清工艺品的展示。而且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移步换景，与传统建筑的体验类似，正如贝聿铭所说在，大宅子都是用有几进庭丈量的。家庭是基本的单位，人不爱张扬财富，所以筑以高墙。我们祖上的宅子里，花园是用游玩之用的，有非常简单的黑或红色的后门，和灰瓦白墙。宅子里是一进又一进的庭，有把花园建在墙内的传统。

　　林兵说，贝聿铭在苏而新，而新方面花了很大功夫。最大的问题是瓦。的专家要求他用瓦顶，贝聿铭不同意我设计一个现代建筑，要我用瓦顶，不就是穿西装戴花翎帽吗？林兵说，对于苏州建筑说，顶很重要，从一定高度俯瞰全是粉墙黛瓦，所以不能像香山饭店那样做一个大顶，要做斜顶，但他不想用瓦。他一直反对大屋顶，认为大屋顶是建筑最大的局限。撇开大屋顶，其实屋顶不是屋顶的概念，而是作为墙面的延伸，所以整度要好，瓦片显然达不到这个效果。最后采用了青色花岗石材，便于养护，又能组合成贝聿铭签名式的立体几何空间。

　　苏州博物馆老馆忠王府园林景观蔡川摄

　　贝聿铭说，在做建筑，不能想象不做园林。庭园和房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是融为一体的。庭园也不能太大，通常都是按照人性化比例设计的。在他看，园林的三个主要元素水植物和石头，是三件很简单的西，但这上面却可以有丰富的变化。苏州的园林是诗人文人画家做出的，他们把做园当成是作画作诗一样。可是现在那样的人才几乎没有了，我也不是这种人才，可是我还想要试一试。水位于博物馆的，人们可以在不同的季节欣赏水里的植物和游鱼。而因为庭园不大，植物不在于名贵，而在于造景，每一棵树都是他亲自选的。贝聿铭专门设计了一个紫藤园，园林有两株紫藤，代表老的苏州博物馆忠王府里的文脉传承。林兵告诉我，忠王府里有一棵紫藤，号称由文征明亲手栽种，他们从那里面修剪了十几个枝嫁接在新馆的紫藤树上，最后把剩下的部分都剪掉，只留下嫁接的部分作为主干。林兵记得，他和贝聿铭第二次去苏州就去选了桂花树，因为博物馆开馆那天是秋节。贝先生已经想好，请人这里弹琵琶，水面上漂着荷花，水边一棵桂花树，桂花飘香，明月当空。这是他要的意境，古人很多园林也是这种意境。

　　苏州博物馆片石假山蔡川摄

　　苏博园林的视线焦点，是水池正对面的片石假山。十几块巨大的片石立在与拙政园相隔的白墙前，形如山水画，正所谓以壁为纸，以石为绘。林兵说，尽管贝聿铭家族曾拥有的狮子林以石闻名，他也喜欢那种爷爷挑石，孙子用石的太湖石寓意，但是，他们做苏博时已经很难找到好的太湖石，也没有了当年叠石的技艺，决定换一种做法。贝聿铭想到了北宋画家米芾的山水画，米芾不求工细，多用水墨点染，自谓信笔作之意似便已，这也正是贝聿铭的旨趣所在，于是他尝试用一种三维绘画手法重塑米芾画意象。

　　林兵被派到全各地找石头，最后在山的一个石场找到十几块大石头，用钢线切割成片石，再运回苏州。林兵记得，贝聿铭就坐在池塘对面，指挥升降机把一块块石头吊上又吊下去，不断地调整大和位置。终于看上去差不多了，但石头又太过光滑，切割处过渡不自然，他们想了个办法，将人工切面敲，再用火烧，石片终于呈现出天然野山石的糙感和浑厚感。

　　苏州博物馆片石假山手绘图

　　2006年要离开的前一天，贝聿铭对林兵提出，他想在下午4点钟去苏州博物馆，一个人在里面走走看看。而且要观众在的时候，感受一下空间是怎么被人使用的。这个愿望最终没有实现。林兵说，这是他回想起特别惭愧的事。开馆后，贝聿铭从没有静静地看过这个他倾注情感的作品，而那也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本文节选自三联生活刊2017年第16期百岁贝聿铭封面文章重返另一种现代路径。

　　交通指南

　　从昆山杜克大学驱车前往苏州博物馆，大概用时45分钟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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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ukekuns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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